覃声鸾不知谭三叔为何突然翻脸，向谭二看去。

“哈哈……三叔莫烦，我这兄弟是外地人，得罪了。”谭二笑着劝了三叔几句，对覃声鸾说道：“土家人最讲‘情义’二字，三叔在河里讨生活，常年与山客水客打交道，更是把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，该办的事分文不取，不该办的事千金难求，猛然间公子拿钱说事，以为你认为他想赚你银子呢，难怪他会生气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三叔，言语唐突，对不起，在下赔礼了。”覃声鸾往谭三叔深深一揖。

“算了。”谭三叔摆摆手道：“二娃子，若是没事就在三叔家住吧，免得跑来跑去麻烦。撑排师傅住我家不远，晚上把他喊来喝酒，顺便商量一下，明儿把排扎完，货物也装好，后天启程。”

谭二和覃声鸾一齐道谢。

“二娃子，过来。”谭三叔度步到河崖根下。

靠在石壁上有几根木头，上面随意搭着几张破竹席。谭三叔伸手一把扯下破竹席，竹席后竟现出近人高个洞口。

若不是谭三叔领过来，外人怎么也不会想到，满面崖壁到处斜靠着木头，竹席也似随手搭在木头上，后面居然隐藏着个岩洞。

“二娃子，你先陪覃公子到这岩洞里喝口水，避避风，我还有点尾子事搞完就一起回屋。”谭三叔见覃声鸾诧异，微微笑道：“呵呵，公子莫要小看这个岩洞，进到里面，可是宽敞得很呢，平日里放些生活家什，就是夜晚没人了，用竹席一遮，外面看不到，丝毫不担心丢失东西。夏天排多，有时候忙起来，就在岩洞里睡，用木头把洞口一挡，也不用操心野兽进来。”

谭三叔在前领着，众人进到洞中，里面当真别有洞天。

借着洞口亮光，隐约可见岩洞高有二丈余，最宽处五六丈，二三十丈深，大石块当桌，小石块当凳，几个岩墩上铺着稻草竹席，茶碗炊壶一应俱全。

覃声鸾看得十分有趣，说道：“谭二哥，我们晚上就住这洞里吧。”

谭二还未答话，谭三叔笑道：“那可不行，公子是稀客，第一回来就住岩洞，别人不说三叔是个二黄腔？怎么也要去屋里住的。”

当晚，谭三婶做了一桌子菜，谭三叔是扎排的师傅，白天排上那几个是他徒弟，又把撑排师傅请来，刚好一桌。

世间之事便是如此，一行服一行。货主东家对撑排师傅是客客气气，不然，今儿水大不能走，明儿水小不能开，或是途中使点小动作，损失就大了。撑排的在扎排师傅面前，则又小心翼翼，生怕得罪了，活儿做得不细致，出门会麻烦不断。加上都是本乡本土，所以谭三叔把意思一说，那撑排师傅便爽快答应下来。

覃声鸾不敢再提银钱之事，倒是谭三叔说了几句感激话，那师傅起身说道：“如此客气便见外了，你侄儿不也是我侄儿？我现在就回去，通知几个徒弟娃子，明儿各自做好准备。”

请谭三叔帮忙，还在谭三叔家吃饭过夜，覃声鸾十分过意不去。离开河边时就向谭二打听，附近哪有杂货店，想去买些礼物。但最近的也就是双土地才有，往返得一两个时辰，着实不便。后来听说邻村有家煮酒作坊，覃声鸾忙喊向腊生和谭二，一起去抬回一大坛包谷烧酒，心里才稍微踏实一点。

几人在三叔家住下，白日里下河打打下手，帮点小忙，晚上就挤在一个床上。

第三日天色微明，门外稻场里有人叫道：“谭三哥，喊你侄儿过会子就下河，我们先去准备哈。”

“来了来了。”谭三叔应了声，与谭二一起，把覃声鸾向腊生送到谷底沙坝上。

“覃公子，你不说我也不问，但我心里明白，你绝非普通货郎，定是做大事之人。既然常在这一方行走，有时间就到百草寨来歇脚，只要用得着我谭二的地方，知会一声，拉上百十个弟兄帮忙，是没得问题的。”谭二抱拳与覃声鸾揖别，忍不住把闷在心里的话说出。

前后两次相处之中，覃声鸾虽没明说自己身份，但言语之间并无买卖生意之事，而多是时政利弊与黎民苍生，全不似货郎行止，谭二亦算是江湖中人，岂有不知之理。

覃声鸾也想与谭二诚心交结，便说道：“谭二哥，既然你我如此投缘，不如就在三叔面前，绿水青山作证，结为异姓兄弟如何？”

“不行，不行。”哪知谭二双手乱摆，连说不行。

覃声鸾不禁问道：“这是为何？”

“你我结为兄弟，必定要互告生庚八字，谭二痴长几岁，岂不是要爬到公子上面去了？这是万万不可的。”谭二说道：“如此一来，万一日后公子有所差遣，碍于面子倒不好开口了。”

“没想到谭二哥也会如此扭捏。大一天便是兄长，天经地义。”覃声鸾大笑道：“你放心，日后若是有事需要帮忙，我不会客气的。”

“二娃子，承蒙覃公子看得起，是你的造化。”谭三叔也在一旁劝道：“说起来，谭、覃二姓也是有些渊源的。很久前曾有一支谭姓族人为了避祸，就取了谭字半边改为覃姓，或许你们本来就是同族兄弟呢，何况你只要心底敬奉这个兄弟，何必要在虚名上计较呢？”

“正是，三叔之言十分在理。”

谭二朗笑着抱拳说道：“既如此，就高攀公子了。”

石洞里平日里都备着香烛鞭炮，那是开工前敬告天地，祈求扎排顺利时用的。当下三叔拿出香来点起，谭二双手接过插在沙坝上，与覃声鸾一齐跪下，对着滔滔江水明誓：“青山绿水作证，今日我二人结为异姓兄弟，从此性命相托相扶相帮，有福同享，有难同当，如有违背天诛地灭。”磕罢三个头，覃声鸾将谭二扶起，又作了个长揖，正式认了兄长。

木排边撑排师傅高声喊道：“时辰已到，可以启程了。”

覃声鸾与谭二说了声保重，又冲谭三叔一揖，道过谢，与向腊生上了木排。

木排远行较之船舶启航，仪式虽不十分隆重，依然透着神圣与庄重。大致是禀告河神水神，祈求护佑，警告妖魔鬼怪，不得阻拦之类。

撑排师傅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盘万字鞭，手捧三注清香，对着四面青山与夷水，口中念念有词，躬身团团施礼，再将清香插在水边。随着啪啪啪鞭炮声响，跳上木排一声高喝“起……”